第二十二章

第二十二章

走在塔底回廊，微弱的燈光從石墻壁燈上發出，跟隨不斷註意周圍的黑矮人湯迪，斯特雅通過安靜的走廊，避開巡邏的動物，進入門半掩著的守衛休息室。

一進門，一股濃烈得有些刺鼻的花香便撲面而來，擡眼看去，整個房間幾乎有一半被鮮花占據。如火般鮮紅的重瓣花，淡藍淡黃如星點般的單瓣小花，全部擠擠挨挨的堆簇在一起。

斯特雅眉毛微挑，她走到木桌前，拿起一枝帶有少許藤蔓的薔薇，道：“沒想到你準備了這麽多花。”

黑矮人心中一跳，憨厚笑著道：“是我的朋友，他們聽說我需要後，幫我摘了不少。”

斯特雅抿唇一笑，沒有在意他不自然的回答，她輕觸花藤上的細刺，一團淡綠色的螢光從指尖冒出，道：“既然這樣，那我們就開始吧。”

“大人，您的包裹不放下嗎？”湯迪看著裝有黑貓的布包，裝作不經意問道。

斯特雅笑笑，“不用，很快就好了。”

黑矮人點點頭，低垂的眼神變得陰暗，嘴上說道：“哦哦，那就好。”

……

盛滿淡紅色液體的玻璃瓶被放在桌上，充滿整個房間的綠光消散，斯特雅將沾上花汁的手指擦拭幹凈。她轉身看去：“這樣，你的報酬我就收下了。”

斯特雅的聲音溫和平靜，跟之前沒有絲毫區別，但房間內的情況卻完全不同了。

此時的休息室內花香更盛，原本被隨意堆放有些蔫的花朵猶如重生般嬌艷欲滴。

房間中央，一團血紅色的花藤有生命般纏繞游走，在它們中央，一個圓滾滾的藤球，被緊緊纏繞，發出“嗚嗚”的聲音。

如果再給湯迪一次機會，他一定不會為了搶功而親自執行計劃，他就應該在一開始把針對這個藥劑師的任務讓給死對頭，好讓對方也品嘗一下他如今的滋味。

黑矮人湯迪此刻被美麗的花朵緊緊纏住，僅有大半腦袋露在外面。他的嘴被綠色藤蔓層層捂住，連求救聲都無法發出的他眼神絕望，生無可戀地看著周圍長著尖牙的紅花流著口水朝他靠近。

看著他仍不相信的控訴目光，斯特雅無奈搖搖頭，她多少也算得上是經歷豐富，就算外表再怎麽有欺騙性，也不至於這麽難以接受吧。

已經從黑矮人口中問出柏特萊斯所在的斯特雅拾起地上的尖刀，這正是剛才她在處理花朵時湯迪從背後刺來的。她輕拭刃尖，刀刃極其鋒利刀身輕薄，被這樣一柄刀刺到一定不會好受。

“唉”斯特雅輕嘆，想到剛才從湯迪口中得知的所謂‘真相’，更加無奈。

她雖然從黑矮人過於巧合的出現，以及一些不合理行為猜到了對自己的針對，但真沒想到會是因為這樣……斯特雅回想之前在樹林中遇到的種種具有欺騙性的危險，只得嘆氣。

該說不愧是源自同一個人對她的偏見嗎。

並不是真的外表那般年齡的斯特雅倒沒有為此生氣，要真的說起來，還是先到這裏來的她比較不占理。不過既然巫師已經知道她的到來，那為了節省時間，她也不必想辦法去告知對方了。斯特雅抱著仍沈睡的黑貓，按湯迪所說的路線，朝塔頂方向走去。

*

黑塔的內部如外面看到的一般，堅實的墻壁由大塊黑色巖石壘成，嵌入其中的燭燈明明暗暗。沿著樓梯向上，斯特雅的影子被墻壁上的燈拉得越來越長。隨著她越發接近塔頂，樓道中的溫度變得冰冷起來，斯特雅看著墻面上不明顯的霜花，眉頭微皺。

邁上最後一級臺階，因高度而導致的涼意瞬間消失，一陣暖風從前方徐徐吹來。在斯特雅面前，塔的最高層，一扇花紋繁覆的紅棕色木門靜靜地立在樓梯口處。看著腳下踩著的深色毛絨地毯，她敲了敲門。

“進來。”

黑矮人失敗的消息比想象中更快傳到柏特萊斯耳中，他站在桌前，看著水鏡中慘兮兮的黑矮人，只一眼就略顯嫌棄地移開眼神。

“主人，救命啊！”湯迪努力掙紮著，他一手拽住一根想要啃他臉的大紅花，一手抵著越纏越緊的腰間藤蔓。

黑矮人察覺到主人愈加不滿的心情，欲哭無淚，他也不想失敗不想在這麽狼狽的時候聯系主人啊，可是，黑矮人看看兇殘的花朵，可是不這麽做他自己就小命不保了啊。

聽到水鏡那邊傳來的鬼哭狼嚎，柏特萊斯深吸一口氣壓下心中的煩躁，道：“我會讓你的同族會去救你。”說完，切斷了水鏡的聯系。

看著水鏡在面前消散，柏特萊斯沈默片刻，走向旁邊的房間。他想到方才黑矮人所說有關藥劑師的事情，不得不承認自己看走了眼，判斷失誤。但一個問題被解決，隨之而來的是另外的問題。

他看著房間中央，玻璃罐中的模糊人影，眼神變得幽深，他自己收集這靈魂是察覺到有自己不知曉的事情在維奧塔大陸的科托維亞發生。想要喚醒她，也僅僅是為了了解真相，保證對那裏的掌控。

可她又是為了什麽？單純為了解決遇到的麻煩？那也太過巧合了。

當斯特雅走進房間，看到的就是渾身上下被黑袍裹住，靜靜站在大號玻璃罐前的男人。

聽到腳步聲在身後停止，柏特萊斯側身，看向她道：“又見面了，藥劑師。”

斯特雅微笑，“是的，又見面了。”她道：“之前沒自我介紹，我的名字是斯特雅。”

柏特萊斯不在意點點頭，“我知道了。”他問：“那麽，你是為何而來？”

“你不是已經知道了嗎？”斯特雅將黑貓抱在手上，“我想知道你之前說的分離靈魂方法，會不會對身體產生影響。”

柏特萊斯深藍色的眼眸緊緊盯著她，斯特雅自然地繼續道：“以及，如果可以的話，將它身上的執念，也就是靈魂片段取出。”

“你這是兩個要求。”柏特萊斯低沈的聲音響起，斯特雅不解揚眉，他道：“為方才我手下的無禮，我可以答應你其中之一。至於另一個要求，你要用什麽來換？”

斯特雅一楞，靜靜笑了，聲音輕快道：“啊，那還真是有點傷腦筋。”她摸了一下大半空著的腰帶空間，“我沒帶什麽值錢的東西”，她問道：“你有想要的藥劑嗎，用一次免單的機會來換怎麽樣？”

柏特萊斯深深看了她一眼，拒絕了，道：“用藥劑制作的基礎原理來換。”比起得到一件不能保證效用的物品，他更傾向於了解這種少見的魔法原理。

“嗯……”斯特雅有些為難，她無法保證柏特萊斯在理解之後將它用到哪裏，但考慮到自己以後不可能不傳授給他人，於是在沈吟片刻後問道：“只是基礎？”

“只是基礎。”

“那好吧。”她同意了。

達成協議後，兩人簽訂了魔法契約，金色的簽名印在經過特殊處理的羊皮紙上，卷成卷軸。契約規定了柏特萊斯一定要在保證黑貓哈布身體健康的情況下取出靈魂，而斯特雅也必須不隱瞞不誤導地將基礎藥劑理論講解出來。

將帶有兩人簽名的契約收好，柏特萊斯走到房間中央。

在他踩到一塊特殊地板的瞬間，一道多邊棱形，畫有許多不同文字的魔法陣在地上亮起。斯特雅看著空中凝聚而來的銀白色魔法元素，松開抱著黑貓的手。無形的力量將黑貓接過，輕飄飄的浮在空中。

隨著低沈卻蘊含奇異韻律的頌念聲響起，銀白色的光點連成線條，它們一點一點在黑貓身側匯聚，隨時間流逝，逐漸纏繞成一顆銀白色的半透明繭，將黑貓包裹在內。

似唱似念的聲音持續響著，不知過了多久，一陣清脆的聲響出現，堅硬光滑的銀色光繭外殼破碎，露出裏面如棉絮一樣的存在。它們緩慢飄動著，在微乎其微的挪動中，竟漸漸穿過了黑貓的身體。

這團銀白色的絮狀物，就像過濾汙穢的網兜一樣，將一塊透明發灰的碎片從黑貓體內兜了出來。

這便是粘在黑貓哈布精神世界的靈魂碎片。

靈魂碎片剛一離開哈布的身體，就如一滴濺入熱油的水般震顫掙紮起來。柏特萊斯鎮定地握住銀白色絮團，走到一開始就在這個房間被當成背景板的玻璃罐前，手一抖，將靈魂碎片投入其中。

斯特雅接住從空中緩緩落下的黑貓身體，用魔法探查了一下，果然已經不見那股撕扯精神的力量。又見它呼吸平穩，終於放下心來。

“謝謝了。”她道。

正觀測玻璃罐中靈魂融合狀況的柏特萊斯動作一頓，轉頭瞥向她，神色莫名，道：“不過是交易罷了。”

斯特雅嘴角微勾，並不在意他的回答，她將黑貓裝進包裏，站起身來，“有關藥劑原理的記錄，我過幾天會送過來，或者你也可以找我來取。”

柏特萊斯看她道：“你要離開？”

斯特雅動作一頓，笑道：“對啊，事情解決了，我要盡快回去，免得它們擔心。”她想起被自己留在兔獾家的小黑鳥，自己離開也沒有告訴它一聲。

柏特萊斯眉頭微皺，他看著眼前仿佛在說出來郊游要早點回去一樣，心情輕松的人，心中的疑惑更深。

在這時，越發活躍的氣息從他身後的靈魂發出，靈魂已經快要凝實，隨時都有蘇醒的可能。

柏特萊斯察覺到身後的異樣，他看著身上攜有同樣氣息物品的斯特雅，道：“你不好奇嗎？對於為什麽會遭遇這種事情。”

斯特雅擡頭，道：“你是指有關她的事情？”

柏特萊斯順著她的眼神回頭，只見方才還蜷縮在罐子中的靈魂在此刻已經舒展開四肢，她緩緩睜開的雙眼略帶迷茫，正好奇地看向四周。

斯特雅同他一起看著在玻璃罐中活動的女孩靈魂，微笑著搖了搖頭，“不是有你關註著她的事嗎？我的好奇心一向不強，更何況是與我無關的事情。”

柏特萊斯神色莫測地看了她一眼，意有所指道：“或許並不是毫無關系，讓人類以靈魂狀態存在，可不是隨便誰都能做到的。”

斯特雅漸漸斂起微笑，她想到了在家裏魂珠中沈眠的赫蒂絲。

赫蒂絲，緹絲，發音異常相似的兩個名字。是巧合嗎？

她看向表情不漏一絲破綻的柏特萊斯，心中有了決斷。

“但是。”斯特雅看著在玻璃罐中無害的少女靈魂，道：“即便是有關聯，我也並不一定要知曉其中內情。我會將我所知道的告訴她，至於之後……則要當事人自己做出決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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